为了探寻世界酿酒源头,解析人类饮酒基因,考古学界、历史学界、科技界和酿酒专家作出了不懈努力,取得了可喜成果。可是长期困惑人们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。
酒为什么会给人类精神世界以及社会生活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呢?由此提出了“问世间酒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”一类问题。这看起来有些可笑,但是对于酿酒、沽酒、饮酒的人,却是一个应当直面回答、无法回避的问题。
酒为何物?酒有何用?对此如何定义?询问100个人便会有101种答案。即使酿酒一辈子的酒师、卖酒一辈子的酒商、饮酒一辈子的酒客,也未必能说得清楚,道得明白。
查阅古代典籍,古人作如是说:
《释名》解释:“酒,酉也,酿之米曲。酉,怿而味美也。”酒在甲骨文里写作“酉”,形似盛酒的容器。酿成的米曲味道怪怪的、饮后感觉却是美美的,会使人们产生愉悦。
《汉书·食货志》认为:“酒者,天之美禄,帝王所以颐养天下,享祀祈福,扶衰养疾,百福之会,非酒不行。”古人祭天、敬神、祀祖、祈福、盟誓、维权、释仇、避祸、尊老、治病……,一概离不开酒。
《春秋纬》看法类似:“酒者,乳也。王者法酒旗以布政,施天乳以哺人。”统治者借酒达礼示仪治政理民,普施天恩教养黎民百姓。故孔融认为“尧非千钟,无以建太平;孔非百觚,无以堪上圣。”(《难曹公表制酒禁书》)
《本草纲目》说:“酒,天之美禄也,面曲之酒,少饮则和血行气,壮神御寒,消愁遣兴;痛饮则伤神耗血,损胃亡精,生痰动火。”“若夫沉湎无度,醉以为常者,轻则致疾败行,甚则伤躯殒命,其害可甚言哉!”
古人这些见解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今人对酒又是怎么看的呢?有人曾在北京地区做过一次社会调查:
11.4%的人认为,酒是一种麻醉剂。
11.9%的人认为,酒是酒精和水组成的物质。
22.8%的人认为,酒是造物主赐予人间的爱物。
29.2%的人认为,酒是一种大众商品。(详见1995年2月8日《中国青年报》)
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,依旧让人一头雾水。
查查现代辞典,且看现代专家们权威定义。
1990年版《辞海》:“酒:用高粱、大麦、米、葡萄或其他水果发酵制成的含酒精饮料。如白酒,黄酒,啤酒,葡萄酒。”
1992年版《汉语大词典》:“酒:①饮料名,用粮食、水果等含淀粉或糖的物质发酵制成的含乙醇的饮料。②饮酒。③酒席、酒筵。④姓。”
1991年第15版《大英不列颠百科全书》:“酒精饮料,任何含乙醇(CH3AH2OH)发酵酒,如:果酒、啤酒或蒸馏酒,可用作致醉剂。”
化学课本:酒精化学名乙醇=CH3-CB2OH+H2O+X。就其化学组成成分及物态而言,酒即含有多量乙醇和少量其他物质的水溶液。
种种说法各执一词,多是机械表象概述。无论通俗表述还是化学术语,对酒的定义都是从“见物不见人”的立场出发,摆脱不了事物的纯粹具象状态,没有真正解释清楚酒的本质属性以及实用功能。
酒,这个大自然慷慨馈赠与人类聪明才智巧妙结合的结晶体,的确很难用语言作出精准描述。说酒是一种文化符号,它柔情似水、炽情如火,却是含有一定呈香物质的乙醇水溶液。说酒是一种液体饮料,它含有人生五味、时代百态,又不能按一般性液体饮料来简单看待。
乙醇俗称酒精,可以按任何比例与水混合。只要是酒,就会或多或少含有乙醇,饮用之后会出现“假兴奋”现象。试问世上有哪样一种饮品会像酒这样,集各种褒贬毁誉、异趣传闻于一身,让人如此好恶迥然、泾渭分明。
如果一定要为酒下一个定义,笔者以为,酒是一种“物化精神饮品”,或者是一种“人化技术物品”。或许这样可以客观地揭示酒的本质特征与酒的特殊功能。
以酒为礼,折樽冲俎,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、助推剂。
以酒为席,觥筹交错,是助兴催情的兴奋剂、致幻剂。
以酒为欢,愁城破围,是忧烦恼怒的麻醉剂、致幻剂。
以酒为媒,活血健体,是却病延年的稀释剂、养生剂。
“酒至半酣是佳境,月逢半圆最企盼。”这种有魔力的液体既是“钓诗钩”,又是“扫愁帚”,可以催情化物,愉悦身心;宣泄情绪,释压卸负;浇灭愁绪,抚平怒气;沟通感情,润滑关系;张扬个性,升华魅力。假若没有漾着浅喜、盈着深爱的酒,人类的精神生活岂能如此这般有滋有味?
倾酒研墨,写意山水泼墨挥毫,泻珠玉、绘锦绣。
饮酒抚琴,待月西厢凭几弄弦,寄幽情、诉衷肠。
泼酒为水,去国怀乡登楼望云,洗风尘、涤乡愁。
燃酒成火,横刀立马驰骋沙场,点烈焰,激斗志。
徜徉历史长河,酒不知酿造了多少风花雪月,滋生了多少爱恨情仇,化解了多少刀光剑影,书写了多少征战传奇,成就了多少丰功伟业。留下了数不清的风流故事,书写了无数个醉美乐章。假若没有移情助兴、怪胆狂情的酒,社会大舞台岂有如此这般多姿多彩?
把酒临风,君临天下一览风云,绘宏图、论英雄。
煮酒邀客,素昧平生一见钟情,调素琴、阅金经。
对酒当歌,睿智人生一抒豪情,问苍天、傲风月。
借酒消愁,钟情红尘一醉为快,浇块垒、梦黄粱。
穿越时光隧道,灿烂星空中有了诗仙李白、诗圣杜甫等文艺巨星,艺术长廊里有了《清明上河图》、《富春山水图》书画长卷,历史故事中有了双龙“煮酒论英雄”的豪气与宋祖“杯酒释兵权”的轻盈。假若没有喷珠馔玉、溢彩流芳的酒,华夏文明史岂能如此这般绚丽璀璨?
酒就像映照人间百态的镜子,“赞者倡之,令者禁之,贾者酿之,利者收之,酒法多变,利弊交错。”好酒者嗜之如命,视为“天乳”、“欢伯”、“福水”,将其奉为神明。恶酒者避而远之,视为“狂药”、“魔浆”、“祸泉”,对其涓滴不沾。
更多的人倾向于东汉学者许慎的观点:“酒,就也。所以就人性之善恶……一曰造也,吉凶所造起也。”酒无疑具有善与恶的两面性和吉与凶的双重性。同样喝酒,喝同样酒,饮用结果孰吉孰凶,在于人性是善是恶。
人性为善时,酒亦趋吉益人——助善为礼,成人之美。酒可通神,酒可敬祖,酒可为礼,酒可成媒。适量饮用,价值无限,酒可成欢,酒可疗疾,酒可忘忧,酒可壮胆。
人性为恶时,酒亦趋凶损人——为虎作伥,助纣为虐。酒会成瘾,酒会伤身,酒会伤心,酒会误事。“贪恋杯中物,终成阶下囚。”沉溺其中,酒能毁业,酒能败家,酒能亡军,酒能丧国。
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,品酒亦是品文化。君不见高雅者如“竹林七贤”——把酒言欢,其乐融融。如“饮中八仙”——对酒当歌,飘飘欲仙。群贤毕至,高朋满座,酒能产生怡情助兴之功效。
“话不投机半杯多”,喝酒如同喝毒药。君不见粗鄙者如商纣王——因酒丧德,国破人亡。如西门庆——以酒导淫,髓枯精绝(注1)。昏君庸臣,狼狈为奸,酒可导致失礼乱伦之恶果。
这种神奇精神液体,与多少帝王将相、英雄豪杰、才子佳人纠缠不休:达官显贵不饮酒无情,文人墨客不饮酒无才,红男绿女不饮酒无爱,王孙公子不饮酒无趣。那些有“酒依赖”的人约占总人口10%。正是他们,喝出了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的精彩,奠定了中国白酒长盛不衰的基石。
这种特殊文化载体,与文学艺术、美学灵感、道德情操息息相关:王羲之、怀素之流“饮酒以养性,草书以畅志”,留下书法精品《兰亭序》、《自叙帖》。陶渊明、孔融之辈“泛此忘忧物,远我遗世情”,不为斗米折腰,不畏奸雄淫威,都是在酒神奇作用下冲破理性藩篱、进入自由王国的佐证。
酒,融物质精神为一体,在青山绿水间酝酿。溶人情世故于一壶,在庙堂茅庐间泛滥。熔历史艺术为一炉,在青史红尘间翻卷。衮衮诸公“一日不可无此君”,芸芸众生“每日开门七件事”,对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学、艺术、宗教、伦理、法律、民俗、武术、医药等产生了广泛影响。
酒,水火兼容的结晶,阴阳互变的产物,刚柔相济的标志,天人合一的象征。感慨日月流转,俯仰古今变迁,美酒之史、酿酒之技、盛酒之器、饮酒之道、品酒之艺、祭酒之仪、敬酒之礼、赋酒之篇、鉴酒之法,对人们精神、文化、心理层面的占有,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替代。
注1:《尚书·商书·微子》:“沉酗于酒,用乱败厥德于下。”《史记·殷本纪》记载商纣王“以酒为池,悬肉为林,使男女裸体逐其间,为长夜之饮”,使百姓积怨,令诸侯震怒,最终因酒而亡国一说。明代“兰陵笑笑生”在小说《金瓶梅》中塑造了西门庆酒色之徒艺术形象。